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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4年我到郭凤莲家“扎根”

2001-04-18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1964年,张斤夫作为一名大学生来到了“大寨村”参加四清运动。大寨村、陈永贵、铁姑娘……这些在当时和日后风云一时的名词,在张斤夫眼前显现的是一种非同报载的质朴和生动。下文摘自《海上文坛》2001年3月号,张斤夫文。

1964年初冬,我们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班的同学,正准备写毕业论文,突然接到赴山西省昔阳县参加“四清运动”的任务。到昔阳后,我们先在县委党校集训了一个多月,而后分成队或组分到各基层。我被分配到大寨大队工作组。

所谓“四清运动”,就是清查干部的政治、经济、思想和财务四方面问题。当时,党中央对国内形势的估计是:我国农村基层政权的三分之一,掌握在“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”手里,必须通过这一运动,才能把政权夺回来。

到大寨后,我在一位姓郭的大爷家里“扎根”,即与郭大爷一家同吃、同住、同劳动。通过“三同”,再去“串联”其他贫下中衣,揭发干部的四不清问题。

郭大爷家共三口人,除他以外,还有一个善良慈祥的老伴,一个十分俊秀的闺女。这个闺女,就是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郭凤莲同志。那时的郭凤莲,只有十四五岁,个头不高,身材偏瘦,头上扎着两只羊角小辫儿,清秀的鸭蛋脸儿上,一双极其灵气的大眼睛逗人喜爱。郭凤莲不但人长得好看,而且聪明、能干,像个野小子,后来有人给她起了个“铁姑娘”的外号。

我在郭大爷家“扎根”,按工作组的规定,一天要缴三角钱和一斤全国粮票,而且必须每天缴清。我第一次缴钱和粮票时,给大爷大爷不要,给大娘大娘不收,你推我我推你,怎么说他们也不要,倒是郭风莲,主动上前把钱和粮票接了过去。想不到,四个月后,我们离开大寨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,郭凤莲从窑洞的炕席底下拿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布包,说是送给我作纪念。我打开一看,是我缴出的所有粮票和钱,压得平平展展。望着小小的布包,我感动得差一点流出眼泪。

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陈永贵,正像我们经常在电影、电视或画报上看到的那样,虎头虎脸虎鼻子,身穿黑布衣裳,头扎白毛巾,额头上的皱纹又深又长,他手上的老茧又厚又亮,用手指甲能敲出声音来。我们进村那天,他和贾进才、贾春旺等大队领导干部,在村北口墙上写着“大寨”两个大字的小观音庙前迎接我门,一一握着我们的手,说,你们是从北京来的,从毛主席身边来的,又是大学生,欢迎你们来指导,帮助大寨更上一层楼!

然而,陈永贵的热情、客气,并没有使工作组的人忘记自己的任务。第二天,大队和生产队所有干部都因有“四不清”嫌疑而靠了边儿。陈永贵、贾春旺、贾进才都不例外。两个月后,经过工作队员的发动,一个社员揭发陈永贵隐瞒土地、虚报产量,我们的工作组长喜出望外,找陈永贵谈话。陈永贵说,瞎扯哩,我一分地也没有隐瞒!一斤粮食也没有虚报。我们的组长根本不相信他,竟让我们队员用绳子一块一块去丈量虎头山上的每一块梯田,气得陈永贵跑到北京,到毛主席那里告状去了。

四清工作队的过激行为,还表现在对待群众上。工作队员,除了每天与自己的扎根对象“三同”以外,其他人员,一律不准靠近,就连不是扎根对象的贫下中农,也不能随便与他们说话,如果知道哪个社员出身不好,老远就得躲开,弄不好,就会站错立场。

1965年元月3日,各队队员到县委党校向四清运动“总团”汇报工作。就在这次汇报会上,我冒冒失失发了一通牢骚,我说,我们搞四清,就像搞地下活动,说是“团结依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和群众”,可是,我们连陈永贵、贾进才这样全国有名的劳动模范都不相信,还相信谁?扎根串联、扎来扎去串来串去,就那么几个社员,这叫什么“广大”?我越说越快,说着说着,大着嗓门儿吼了一声:“我们犯了路线错误!”

一个星期以后,全体队员再一次到县委党校集合,召开进一步搞好四清运动动员大会。在大会上,中共晋中地委书记×××不点名地批评我“玩弄概念游戏,否定四清运动的成绩、主流和大方向,说出连阶级敌人都不敢说的话”,讽刺、挖苦我“说话很尖锐很深刻,比我们党中央还英明还伟大还正确”等等,“动员”大会,成了对我的批判大会。面对一副副愤怒的面孔,一双双蔑视的目光,我悔恨交加,经过多次深刻检查,才勉强“下了楼”、“过了关”。

然而,令我和所有队员做梦也想不到的是,1965年春节过后第四天,中共中央下达了关于四清运动的“紧急通知”,“通知”对前一阶段的运动,作了全面、深刻、彻底的批判和否定,说四清运动“把斗争矛头指向广大农村基层干部”、“保护了党内极少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”,扎根串联是神秘主义,是形左而实右,等等等等。

“通知”下达不久,陈永贵回到山西,被任命为中共昔阳县委书记兼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。一天傍晚,我和郭大爷收工回家路过村中广场时,碰到陈永贵,他把我叫住,说,前一阶段你和错误路线斗争,挨了批判,受了委屈哩!陈永贵同志的表扬,我不敢当。我说,谈不上斗争,只是一时冲动,说了一些当时不该说的话。陈永贵立刻说:“冲动好,冲动好!你们青年人应该多冲动。四平八稳,怕这怕那,能成甚大事哩!”随后,陈永贵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儿,笑着说:“大寨,你没白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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